韻文選/家國

出自六年制學程
在2018年8月17日 (五) 14:45由葉亭汝對話 | 貢獻所做的修訂版本

跳轉到: 導覽搜尋

課文

《詩經.國風.邶風.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杜甫.兵車行》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孃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耶娘 一作:“爺”)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道傍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 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 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 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 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 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 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溼聲啾啾!

《張元幹.賀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如許。更南浦,送君去。 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雲微度。萬里江山知何處。回首對牀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

《張養浩.山坡羊.潼關懷古》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翻譯

《詩經.國風.邶風.式微》

天黑了,天黑了,爲什麼還不回家?如果不是爲了君主,怎麼會還在露水中! 天黑了,天黑了,爲什麼還不回家?如果不是爲了君主,怎麼會還在泥漿中!

《杜甫.兵車行》

車輛隆隆響,戰馬蕭蕭鳴,出徵士兵弓箭各自佩在腰。爹娘妻子兒女奔跑來相送,行軍時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以致看不見咸陽橋。攔在路上牽著士兵衣服頓腳哭,哭聲直上天空沖入雲霄。路旁經過的人問出徵士兵怎麼樣,出徵士兵只是說按名冊徵兵很頻繁。有的人十五歲到黃河以北去戍守,縱然到了四十歲還要到西部邊疆去屯田。到里長那裡用頭巾把頭髮束起來,他們回時已經白頭還要去守邊疆。邊疆無數士兵流血形成了海水,武皇開拓邊疆的念頭還沒停止。您沒聽說漢家華山以東兩百州,百千村落長滿了草木。即使有健壯的婦女手拿鋤犁耕種,田土裡的莊稼也長得沒有東西行列。更何況秦地的士兵又能夠苦戰,被驅使去作戰與雞狗沒有分別。儘管長輩有疑問,服役的人們怎敢申訴怨恨?就像今年冬天,還沒有停止徵調函谷關以西的士兵。縣官緊急地催逼百姓交租稅,租稅從哪裡出?如果確實知道生男孩是壞事情,反而不如生女孩好。生下女孩還能夠嫁給近鄰,生下男孩死於沙場埋沒在荒草間。您沒有看見,青海的邊上,自古以來戰死士兵的白骨沒人掩埋。新鬼煩惱地怨恨舊鬼哭泣,天陰雨濕時眾鬼悽厲地發出啾啾的哭叫聲。

《張元幹.賀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

我輩夢魂經常縈繞着未光復的祖國中原之路。在蕭瑟的秋風中,一方面,金兵營壘相連,軍號淒厲;另方面,故都汴京的皇宮寶殿已成廢墟,禾黍充斥,一片荒涼,真是令人惆悵呵!爲什麼黃河之源崑崙山的天柱和黃河的中流砥柱都崩潰了,黃河流域各地氾濫成災?如今,中原人民國破家亡,流離失所。人口密聚的萬落千村都變成了狐兔盤踞橫行之地。杜甫句雲:“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從來是天高難問其意。如今我與君都老了,也容易產生悲情,我們的悲情能向誰傾訴呢?我只能默默地相送到南浦。送君遠去! 別後,我仍然會佇立江邊眺望,不忍離去。見柳枝隨風飄起,有些涼意,殘暑漸消。夜幕降臨,銀河橫亙高空,疏星淡月,斷雲緩緩飄動。萬里江山,不知君今夜流落到何處?回憶過去與君對牀夜語,暢談心事,情投意合,這情景已不可再得了。俗話說雁斷衡陽,君去的地方連大雁也飛不到,寫成了書信又有誰可以託付?我輩都是胸襟廣闊,高瞻遠矚之人,我們告別時,看的是整個天下,關注的是古今大事,豈肯像小兒女那樣只對彼此的恩恩怨怨關心?讓我們舉起酒杯來,聽我唱一支《金縷曲》,送君上路!

《張養浩.山坡羊.潼關懷古》

華山的山峰從四面八方會聚,黃河的波濤像發怒似的洶涌。潼關外有黃河,內有華山,山河雄偉,地勢險要。遙望古都長安,陷于思索之中。從秦漢宮遺址經過,引發無限傷感,萬間宮殿早已化作了塵土。一朝興盛,百姓受苦;一朝滅亡,百姓依舊受苦。

賞析

《詩經.國風.邶風.式微》

於本詩主旨,《毛詩序》說是黎侯為狄所逐,流亡於衛,其臣作此勸他歸國。 劉向《列女傳·貞順篇》說是衛侯之女嫁黎國莊公,卻不為其所納,有人勸以歸,她則“終執貞一,不違婦道,以俟君命”,並賦此詩以明志。 二說均牽強附會,因為無論是實指黎侯或黎莊婦人,都缺乏史實佐證。 余冠英認為“這是苦於勞役的人所發的怨聲”(《詩經選》),乃最切詩旨。

詩凡二章,都以“式微,式微,胡不歸”起調。 天黑了,天黑了,為什麼還不回家? 詩人緊接著便交待了原因:“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意思是說,為了君主的事情,為了養活他們的貴體,才不得不終年累月、晝夜不輟地在露水和泥漿中奔波勞作。 短短二章,寥寥幾句,受奴役者的非人處境以及他們對統治者的滿腔憤懣,給讀者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在藝術上,這首詩有兩個特點。 一是以設問強化語言效果。 從全詩看,“式微,式微,胡不歸”,並不是有疑而問,而是早有想法所以要傾吐心中的牢騷不平,但如果是正言直述,則易於窮盡,採用這種雖無疑而故作有疑的設問形式,使詩篇顯得宛轉而有情致,同時也引人注意,啟人以思,所謂不言怨而怨自深矣。 二是以韻腳烘托情感氣氛。 詩共二章十句,不僅句句用韻,而且每章換韻,故而全詩詞氣緊湊,節奏短促,情調急迫,充分錶達出了服勞役者的苦痛心情以及他們日益增強的背棄暴政的決心。 從此詩所用韻部分析,前章用微韻、魚韻,後章為微韻、侵韻,這些韻部都較適合表達哀遠沉痛的情緒。 由於《毛詩》將此詩解說成勸歸,歷代學《詩》者又都以毛說為主,所以“式微”一詞竟逐漸衍為中國古典詩歌中的“歸隱”意象,如唐王維“即此羨閒逸,悵然吟式微”(《渭川田家》);孟浩然“因君故鄉去,遙寄式微吟”(《都下送辛大夫之鄂》》;貫休“東風來兮歌式微,深雲道人召來歸”(《別杜將軍》)等等,由此也可見出此詩對後世的影響。

“微”就是天黑的意思。 《詩經》裡也有“彼蒼者天”“莫黑匪烏”的句子,古人也有說“天黑”的詞語,但是為偏偏放著“天黑”不用,而用“微”,是因為”微“說的不僅僅是一種天色,一種時間,還有更多的感情,更多的內涵。 如同佛經中的“色”成為指代萬物的符號一樣,“微”是古人給天黑的符號。 “式”是句首發語詞,無詞義。 但是卻不能省略。 如同《詩》加了“經”還是詩一樣,“式是人們給黑夜鑲嵌的一顆珍珠,一顆鑽石,讓黑夜成為人類的一種記憶,一種情結,並且更加恆久。 天黑了,本應該回到家裡,或於父母,或與妻兒團聚。 誰知道卻因為種種不清遠的事情那個,只能在外面遙望,尋找與期盼。 夜是黑暗,是危險,是恐懼;注定要回家。 任何原因剝奪一個人回家的權利,無異於奪取他的歸宿感,安全感。 但是不管夜有多黑,露有多涼,泥有多濘,道有多長,都阻擋不了是人回家的心。 對家的思念壓過了心中的憤怒與不平,踏著腳步唱起淒婉纏綿的回家的歌。

這篇寓言式的小說所揭示的人生處境,大概適合於所有的小人物的生存將況。 小人物沒有大多的奢望,沒有無止境的野心,只求食飽穿暖居安。

《杜甫.兵車行》

這是一首反對唐玄宗窮兵黷武的政治諷刺詩,可能作於天寶十載(751)。天寶以後,唐王朝對我國邊疆少數民族的征戰越來越頻繁,戰爭的性質,已由天寶以前的制止侵擾,安定邊疆,轉化爲殘酷征伐。連年征戰,給邊疆民族和中原人民都帶來深重的災難。詩人以滿腔悲憫之情,寄寓著對苦難的強烈同情,充滿反戰色彩。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

戰車隆隆地響過,戰馬不停地嘶鳴;出征的士兵,都把弓箭佩掛在了腰上。詩一開篇即展現了兵車隊伍出征時的情形,場面真實,語言流暢,聲韻鏗鏘有力。 「轔轔」,車行的軋壓聲。「蕭蕭」,戰馬嘶鳴聲。「行人」,指兵士。相對於下文的「役夫」(從軍多年的征戍軍人)而言,這裏是指行經咸陽橋的新征軍士。

「耶(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 」

這四句寫軍隊開拔時送行的悲慘場面,從聽覺、視覺上的強烈感受中,集中表現了當時眾多家庭妻離子散的悲劇,令人觸目驚心。爹娘、妻子和兒女跑著為被征的親人送行,踏起來的塵土遮住了咸陽橋。他們有的扯住親人衣裳,有的因情緒激動而以腳跺地,攔堵著京郊大道放聲哭嚎,哭聲一直沖上了九重雲霄。這樣一個行軍相送的場面,古今皆有,但如此倉促、混亂、悲慘,說明戰爭正在進行,社會處於混亂動盪之中,百姓正在遭受苦難。父母送兒、妻子送夫、兒女送爹,說明一個家庭的主要勞動力被抓走了,只剩下老弱婦幼。「走」,奔跑之意,既說明不忍分別,又點出行軍之急。這一走,凶多吉少,誰知道是死是活?因而家人追奔呼號,這樣的生死離別,怎不使人悲痛欲絕!「耶娘」,同「爺娘」,指父母。「咸陽橋」,在西安西北的渭河上,又稱西渭橋,是唐代長安通往西域的要道。

「道傍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 」

接著作者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切入這個場面:「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點行頻」一句話,一針見血地點明了問題的實質,頻繁的征役是造成妻離子散、田園荒蕪的根源。這個過者就是作者自己,他既目睹,又耳聞。

「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 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戰爭給人們帶來無邊際的災難,從時間上看,人未成年就要防河,歸來滿頭白髮還要戍邊。人的一生都在戰爭中度過去了!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邊疆上戰士的鮮血匯成了大海,但是皇上哪管他們的死活,擴充領土的意圖還沒完沒了。「邊庭」,這裏指西部邊地。「武皇」,本指漢武帝,這裏比喻唐玄宗。詩人以漢喻唐,大膽地把矛頭直接指向最高統治者。

「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

沒有聽說嗎?華山以東二百多處州縣,千千萬萬個村落,因連年征戰變得人煙蕭條,田園荒蕪,荊棘橫生,滿目凋殘。這兩句從眼前之景言及全國,擴大了詩的容量,也加深了詩的表現深度。 「漢家」借指唐朝。「山東」,指華山以東的地方。「二百州」,唐代潼關以東有七道,二百十七州,從後文來看,詩中實際指的是關中以外的所有地區。「荊杞」,荊棘、枸杞,野生灌木。 從空間看,從「北防河」到「西營田」,要在廣闊的邊境上與吐蕃、南詔作戰,而在中原內地「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荒草滿地,人煙稀少,一片凋敝的景象。

「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 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

男人都被徵兵打仗去了,即使有健壯的婦女在家耕田犁地,那莊稼也是長得橫七豎八,行列不整,收成怎能維持生計?是婦女種不好莊稼嗎?不!是因為戰爭使得經濟凋敝,人民負擔加重,民不聊生。「無東西」,指莊稼長得雜亂不堪,行列不整,難辨東西。 「秦兵」,即眼前被徵調的陝西一帶的兵丁。秦兵歷來以勇於攻戰著稱,驅使他們上戰場就如同趨趕雞犬一樣,他們身不由己,何曾被視為「人」,其命運跟雞犬又有什麼不同! 通過行人的一席話,由眼前推及全國,戰爭遙遙無期,時間之長,範圍之廣,不僅形象地反映了唐王朝擴邊狀況,也說明了如此戰爭,是唐王朝的人力、物力、財力所無法支持的。這就從軍事、經濟、政治角度上顯示了大唐王朝將要衰落的前兆。

「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

這裏又是一個細節描寫。反語表示出征夫敢怒不敢言的痛苦心情,使讀者深切地感到統治者對人民的精神壓迫。然而壓是壓不住的,這不滿、這怒火終究是要爆發的,役者忿忿地告訴長者。

「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 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 」

就說今年吧,已經到了冬天,朝廷仍不把我們這些關西的士兵放還。縣官逼命催交租,租稅又從哪兒出?前面說「山東」,這裏又說「關西」,可見到處都在用兵。「租稅從何出」,與健婦、鋤犁二語相應。兵革未止,耕夫都已出征,地都荒了,租稅又從何而出?

「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現在確實感受到,生男不如生女好。生女還能嫁近鄰,生男難免戰死埋荒草。在中國這樣一個素有「重男輕女」傳統的國家,說這樣的話,並非一時憤激之語,而是為社會現實所逼。生個女兒,就算出嫁了,好歹還可以嫁給近鄰,有個照應。生個兒子呢,只能被征去打戰,即便活著,也讓家人牽腸掛肚,擔驚受怕,更何況凶多吉少。在這裏,生兒生女「好」與「不好」的標準,似乎只有一個,即是否能活下來。這種特別的心理,一則說明戰爭給人們心靈造成嚴重的創傷,一則是對開邊未已的反抗。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上面說道「邊庭流血成海水」,這裏展現出邊塞陰冷、可怕的圖景:「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青海頭」,即青海邊。原為吐谷渾之地,唐高宗時為吐蕃所佔,以後數十年間,和吐蕃的戰爭大都在這一帶發生,唐軍死亡很多。好男兒白白地死在邊塞,秋風長鳴,只有衰草與之作伴。這是多麼悲慘的現實,然而也正是「開邊未已」、「點行頻」的結果。役者的控訴低沉悲憤,與前面喧囂的哭聲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張元幹.賀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

「賀新郎」是這首詞的詞牌,「送胡邦衡謫新州」是這首詞的題目,亦可看作是小序,作者在這裡交待了詞的寫作背景、原因和主題。

詞的上闋述時事。有三層意思:

第一層: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寫中原淪陷的慘狀,形象地概括了北宋滅亡的歷史事實,有尺幅千里之勢。

首句:夢繞神州路。寫作者自己日夜思念北方國土,連做夢都在圍著北宋故都汴京的路轉。「繞」,即縈繞,牽掛心間,不能忘懷。這裡有徘徊、巡迴之意。「神州路」,古稱中國為赤縣神州,這裡指中原淪陷區。作者為什麼要將中原淪陷之慘狀托之於夢呢?含意有二:一是中原淪陷不可去,淪陷之慘唯可於夢中見之;二是中原之淪陷如惡夢一般。實景虛寫,寫出人心之慘痛,故有第二層的質問。 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這兩句寫夢中所見。中原淪陷慘狀,以「悵」為領字。所悵者,一是「連營畫角」金兵軍營相望,軍號悽厲。 二是「故宮離黍」。當他在夢中來到汴京的時候,那蕭瑟的秋風,更引起了他的無限悲傷,當年繁華的汴京,已成了金兵的軍營,一陣陣哀厲高亢的軍號聲連成一片,原來的皇宮大殿長滿了野草,完全變成了荒涼的廢墟。 以上幾句,層層遞轉,字字沉實,詞人悲憤之情,愈轉愈深沉。因為胡銓主張收復中原、反對議和而得罪權臣,被貶謫嶺南,所以起筆即從中原寫起。「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是寫對中原地區的深沉懷念和收復失地的願望。作者通過對北宋滅亡、汴京荒涼的描寫,表達了對國事的憂傷。這就與堅決主戰的胡銓溝通了感情,因為他們的心情和意志都是一致的。所以這個開頭很不尋常,作者不寫送別之情,不寫景物之狀,而從共同關心的國事寫起,表示對友人被貶謫的同情,並引以為知已,說明他們是志同道合的。

第二層: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嚴詞質問悲劇產生的根源,是對開頭四句的追問和深思。到底是什麼原因,使我們的國家變成這個樣子呢?

底事崑崙傾砥柱,底事,即何事,什麼事,什麼原因,為什麼?「崑崙傾砥柱」即「傾崑崙砥柱」。崑崙,即崑崙山。古人相信黃河源出崑崙山,傳說崑崙山有銅柱,其高入天,稱為天柱。見《淮南子·地形訓》:「河水出崑崙東北陬。」《神異經·中荒經》:「崑崙之山,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古人以崑崙為至高無上的山。砥柱,即砥柱山,在今河南陝縣東北黃河中。《水經·河水注》:「砥柱,山名也。昔禹治洪水,山陵當中者鑿之,故破山以通河,河水分流,包山而過,山見水中如柱然,故曰砥柱也。」《禹貢》稱:「異河積石,至於龍門,又東至於砥柱。」傾,即摧毀、倒塌。作者在這裡以崑崙天柱,黃河砥柱,連類並書,比喻北宋王朝傾垮。 九地黃流亂注。喻指金人的入侵以及戰爭帶來的慘景。九地:九州,即中國,這裡指中原淪陷區。黃流亂註:黃河泛濫,洪水橫流。這裡喻指金兵的猖狂入侵。 聚萬落、千村狐兔。即「萬落千村狐兔聚」,形象描寫中原經金兵鐵蹄踐踏後的荒涼破敗景象。正如曹操在《蒿里行》描寫的那樣:「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落,即村落。狐兔,這裡指入侵之敵。 在這裡,作者敘述了國家殘破之恨和人民遭難的慘狀,以山崩地裂,洪水泛濫比喻國家的破亡和金兵的入侵,用狐狸和野兔的聚集,表現了戰爭造成的荒涼,反映出人民所承受的災難。又以「九地黃流亂注」與上層的「連營畫角」,「聚萬落、千村狐兔」與上層的「故宮離黍」,上下照應,顯得生動形象,深沉悲憤。

在第二層中,詩人提出了疑問,問而不答。乃因答案分明,不言即知,況且涉及朝廷統治者而不能言。故而筆鋒一轉,寫出了以下幾句: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其言外之意是:天高固然難測,而衣冠華族淪於異族之手,實乃人事使然。此為第三層,感慨時事,點明送別。

天意從來高難問,天意:上天的意志。此指皇帝的態度。高難問:難以讓人琢磨,猜不透。

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況:況且。人情:人們之間的交往情誼。一說「人之常情」。老易悲,是說天意既難測,而人越到老了,想起人們之間交往的友情,越容易感到悲傷,今有深仇而不思報,故長嘆:悲難訴。從這裡可以看出,「悲難訴」的內涵是:北宋議和滅亡之悲難訴;南宋王朝苟且偷生、偏安江左、迫害忠良,這種悲傷是難以訴說的。 「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出自杜甫詩《暮春江陵送馬大卿公恩命追赴闕下》「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以表示對高高在上的執政者的心意難測,一味妥協投降、忘了亡國之仇的不滿。 更南浦,送君去。寫送別。作者的筆鋒自然轉至送別胡銓。南浦,泛指送別的地方。出自屈原《九歌·河伯》:「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或江淹《別賦》:「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以上幾句是寫作者對南宋朝廷的不滿和對胡銓的慰勉。在上一層里,作者用濃重的筆墨寫出了亡國之痛,至此便很自然地要問:這一切是怎麼造成的?究竟是誰的過錯呢?在當時,這答案不能明白講出,所以作者只好借杜甫的「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這兩句詩,來暗示國破家亡的罪責,應由最高統治者來承擔。詩人以怨憤的筆調寫道:上天的意志向來都是難以令人猜測的,何況人越到老了,想起人們的交往之情越容易悲傷,這種悲傷的原因也很難訴說得清楚。是為國家的命運悲傷,還是因為朋友的貶謫悲傷,作者使用「難訴」二字,其意豐蘊含蓄,即是對上面問題的回答,又給人留下了回味的餘地。人老了容易悲傷,現在為自己的知已送別,其悲傷更屬必然了,所以,作者用「更」字,又深入了一層,具體落實在送別上,至此點明主題。

上闋的安排,突出了作者同友人共同的憂國思想,而把個人的傷離放在了次要地位,使作者與友人的惜別之情不同於一般,這就與那些只寫離情別緒的俗套之作有明顯的區別。突出了共同的愛國思想,也就把詞的境界,提到了新的高度。故詞的下闋轉寫友誼與慰勉,敘別情: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雲微度。萬里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

下闋也有三層意思:

第一層: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雲微度。換頭四句緊扣上闋結尾送君「南浦」之意,通過景物描寫,說明送別的時間與地點。

首句:涼生岸柳催殘暑。點明季節,說明作者寫詞時,是在夏末秋初之夜。初秋的涼風從岸邊煙柳叢里吹來,驅散了殘餘的暑氣,這是地面景象。而夜空中,則是耿斜河、疏星淡月,斷雲微度。在橫斜的銀河裡,散布著稀疏的星星,月亮灑著淡淡的月光,不時,偶有一兩片雲彩輕輕地緩緩地漂蕩在空中。耿:明亮。斜河:天河,即銀河;銀河偏斜,又稱斜漢,表示夜已深。這裡作者以淒清的夜景襯托離別時的氣氛和心情。此時此刻,有何感受呢?心裡想了些什麼呢?

第二層:萬里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設想分別後的情形,表達懷戀的深情。。

萬里江山知何處。極言今後相隔萬里,不知道你在何處。

回首對床夜語。回首:回憶,回想。對床夜語:兩人對躺在床上談話到深夜,說明友誼之深。對床,出自白居易《雨中招張司業宿》:「能來同宿否,聽雨對床眠。」夜雨,出自李商隱《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這幾句曲曲折折抒寫留戀之情:既反映了他們深厚的友情,也表達了他們對國事的感慨:君此去道路茫茫,國家前途亦茫茫。

雁不到、書成誰與。書,即書信。雁不到:相傳雁能傳書,但北雁南飛止於衡陽回雁峰,而新州在衡陽之南。故民間有「大雁飛不到嶺南,書信難以寄出」的說法。范仲淹《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天留意」也是說宋代朝臣貶謫遠方,好友大都不敢互通音訊。蘇軾等人,也常在詩中提到過。「雁不到」,為假託而已。

這幾句是先從眼前的分別寫起,次憶舊情,復嘆別後悲傷。意思是:今宵分別之後,我們相隔千山萬水,誰能知道你究竟在什麼地方呢?從今以後,天各一方,而我們對床夜話的情景,將成為美好的回憶,唯有通過書信表達我們的友情。但是,新州是個連大雁也飛不到的地方,就是寫成了書信,又有誰捎得去呢?這裡由眼前的送別,想到了今後可能書信難通,只能回憶以前的友情,這就更深入一層地表達了作者對友人離去的留戀和悲傷。

以上幾句,格調悲沉。詞的結尾,作者勸慰友人,調子轉而激昂: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這是第三層:遣愁致送別意。

「目盡青天懷今古」照應「天意從來高難問」,遠望天空,想到古今世態的變化,有四顧蒼茫之感。目盡:極目遠望。

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言大丈夫不能「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意思是:我們談的都是國家大事,怎麼能像孩子一樣只顧說個人恩怨呢?肯,在這裡是怎麼肯的意思。兒曹,即小兒女輩。兒曹恩怨:指小孩之間一會兒好,一會兒埋怨。相爾汝,形容兩人講話時互相指著對方的那種樣子。爾和汝,都是「你」的意思。出自韓愈《聽穎師彈琴》:「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舉大白,聽《金縷》。作者滿腹悲憤感情,通過層次井然的多次轉折,這幾句是說,遙望蒼天,俯仰今古,歷史上出現了多少英雄人物,我們也要象他們那樣,決不做只念恩怨私情的兒女之輩。請滿飲此杯後,聽我唱一曲《金縷》,為你壯行送別吧!詞的煞拍,創造了一個激昂闊大的意境,雄壯的筆調,表現了作者不肯屈服,堅持鬥爭的精神,傳達了對朋友的鼓勵和支持,具有鼓舞人心的力量。

通觀全詞,可以看出,這是一首不尋常的送別詞,它打破了歷來送別詞的舊格調,把個人之間的友情放在了民族危亡這樣一個大背景中來詠嘆,既有深沉的家國之感,又有真切的朋友之情;既有悲傷的遙想,又有昂揚的勸勉。作者以慷慨悲涼的筆調,所抒發的不是纏綿悱惻的離愁別恨,而是憂念國事艱危的憤慨之情。作者連夢中都思念著被金軍蹂躪的中原河山,表現了對南宋投降路線的不滿與憤恨,特別是詞的結尾所表白的與友人共勉的磊落胸襟和遠大的抱負,在當時的艱難困境中,是十分可貴的。

《張養浩.山坡羊.潼關懷古》

此曲是張養浩晚年的代表作,也是元散曲中思想性、藝術性完美結合的名作。在他的散曲集《云莊樂府》中,以“山坡羊”曲牌寫下的懷古之作有七題九首,其中尤以《潼關懷古》韻味最為沉郁,色彩最為濃重。

全曲分三層:第一層(頭三句),寫潼關雄偉險要的形勢。張養浩途經潼關,看到的是“峰巒如聚,波濤如怒”的景象。這層描寫潼關壯景,生動形象。第一句寫重重疊疊的峰巒,潼關在重重山巒包圍之中,一“聚”字讓讀者眼前呈現出華山飛奔而來之勢、群山攢立之狀;因地勢險要,為古來兵家必爭之地。山本是靜止的,“如聚”化靜為動,一個“聚”字表現了峰巒的眾多和動感。第二句寫怒濤洶涌的黃河,潼關外黃河之水奔騰澎湃,一“怒”字讓讀者耳邊回響千古不絕的滔滔水聲。黃河水是無生命的,而“如怒”則賦予河水以人的情感和意志,一個“怒”字,寫出了波濤的洶涌澎湃。“怒”字還把河水人格化,“怒”字注入了詩人吊古傷今而產生的滿腔悲憤之情。為此景所動,第三句寫渲關位于群山重重包圍、黃河寒流其間那除隘之處。“山河表里潼關路”之感便油然而生,至此潼關之氣勢雄偉窺見一斑,如此險要之地,暗示潼關的險峻,乃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也由此引發了下文的感慨。

第二層(四一七句),寫作者途徑潼關時的所見之感,主要寫從關中長安萬間宮闕化為廢墟而產生的深沉的感慨。第四、五句點出作者遙望古都長安,憑吊古跡,思緒萬千,激憤難平。“望西都,意躊躇”,寫作者駐馬遠望、感慨橫生的樣子。作家身處潼關,西望舊朝故都長安,西都”即長安,長安不僅是秦漢都城,魏、晉、隋、唐都建都長安。作為六朝古都,當年是何等的繁華、昌盛。昔日的奢華早已灰飛煙滅不復存,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的衰敗景象,不禁令詩人躊躕傷心。 曾經是好幾個朝代的都城,它的繁榮昌盛的景象在古籍中也曾有過記載,可如今眼前只剩下一片荒涼,萬千滋味涌上心頭,遙想當年,秦之阿房,漢之未央,規模宏大,彌山縱谷,可如今崇麗之宮闕,寸瓦尺專皆蕩然無存,想到今番前去的任務,他不禁感慨萬千。第六、七句“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點出無限傷感的原因。“宮闕萬間都作了土”,便是這由盛到衰的過程的真實寫照,是令人“傷心”的。這一層看起來只是回顧歷史,而沒有直接提到戰爭,然而歷代改朝換代的戰爭的慘烈圖景觸目驚心。在這里概括了歷代帝業盛衰興亡的滄桑變化。這里作者面對繁華過后的廢墟所發出的“傷心”實乃悲涼。為秦漢舊朝統治者悲涼,恐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三輔黃圖》:“阿房宮,亦曰阿城。惠文王造宮未成而亡,始皇廣其宮,規恢三百余里。離宮別館,彌山跨谷,輦道相屬,閣道通驪山八百余里。”后來項羽引兵西屠咸陽,“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見《史記·項羽本紀》。故曰:“阿房一炬”。) 這種局面是他們不曾想到的吧!同時亦為百姓悲涼,秦漢的一宮一闕都凝聚了天下無數百姓的血和汗,像秦漢王朝為彰顯一個時代的輝煌,集國之全力塑起阿房、未央之建筑,但它卻隨著秦漢王朝的滅亡而化為焦土。輝煌過去,隨即而來是朝代的變換,百姓在戰爭中苦不堪言。此情此景,讓作家沉重地說出第三層“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句千古流傳的語句。

第三層(末四句),總寫作者沉痛的感慨:歷史上無論哪一個朝代,它們興盛也罷,敗亡也罷,老百姓總是遭殃受苦。一個朝代興起了,必定大興土木,修建奢華的宮殿,從而給人民帶來巨大的災難;一個朝代滅亡了,在戰爭中遭殃的也是人民。他指出歷代王朝的或興或亡,帶給百姓的都是災禍和苦難。這是作者從歷代帝王的興亡史中概括出來的一個結論。三層意思環環相扣,層層深入,思想越來越顯豁,感情越來越強烈,渾然形成一體。全曲景中藏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是全曲之眼,是全曲主題的開拓和深化。如果這首曲子的曲意僅僅停留在 “宮闕萬間都做了土”上,那么它僅僅宣揚了佛家“一切皆空的思想”,它與其它懷古詩(與《洛陽懷古》“功,也不久長!名,也不久長!” 陳草庵《山坡羊 嘆世》“興,也任他;亡,也任他。” 《驪山懷古》“贏,都變做了土;輸,都變做了土。”趙慶善《長安懷古》“山,空自愁;河,空自流。”楊慎《臨江仙》“是非成敗轉頭空”)的主題并無多大區別。在否定歷史的同時,也否定了積極有為的人生態度。正因為最后兩句就使得這首曲的境界大大高出同題材的其它作品。這首曲可貴之處在于它有深切的人文關懷,有對老百姓疾苦深切同情與關懷。

“亡,百姓苦”好理解。王朝滅亡之際戰亂頻仍,民不聊生。“興,百姓苦”的原因則是:王朝之“興”必大興土木,搜刮民脂民膏,百姓不堪其苦。像秦王朝興起時,筑長城,開馳道,造官室,勞役繁重,百姓受盡了苦。“興,百姓苦”一句,發人所未發,深刻而警策。興則大興土木,亡則兵禍連結,不論“興”、“亡”受苦的都是百姓。歸納總結:這首小令語言精練,形象鮮明且富有人民性,是整個元散曲中的優秀作品。

《潼關懷古》中對歷史的概括,顯指元代現實生活:懷古實乃傷今,沉重實乃責任。這種復雜的感情要結合作家的生平經歷才能理解。張養浩特殊的仕途經歷,決定了他的懷古散曲中有一種參破功名富貴的思想,《驪山懷古》中寫到“贏,都做了土;輸,都做了土。” 《洛陽懷古》中寫到“功,也不長;名,也不長。” 《北邙山懷古》中寫到“便是君,也喚不應;便是臣,也喚不應。”這些曲中張養浩把勝負之數、功名之分、生死之際,看成了毫無差別的,只是借古人古事述說富貴無常、人生如夢。只有《潼關懷古》以難得的沉重,以深邃的目光,揭示了封建社會里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在寫法上,作者采用的是層層深入的方式,由寫景而懷古,再引發議論,將蒼茫的景色、深沉的情感和精辭的議論三者完美結合,讓這首小令有了強烈的感染力。字里行間中充滿著歷史的滄桑感和時代感,既有懷古詩的特色,又有與眾不同的沉郁風格。